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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上个夏天有什么令我难以忘怀的事情,恐怕就是那场不同寻常的监禁生活吧。只不过触动我的,并非那平淡的失去自由的日子,而是里面那位令我难以忘怀的人。
在大学毕业后,我凭借着校招和专业上的优势轻松入职了一家金融公司,公司的待遇令我十分满意,甚至有些飘飘然了,再某种奇怪的自信心下,我在工作半年后就决定辞职单干,决定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结果就这样失业在家里了好久。
在那段每天伴随着电脑和外卖的日子里,冬天悄然的划走,春天默然的离去,冰雪消融,花开花谢,当我意识到天气已经变得燥热不得已要开空调的时候,才发觉夏的脚步已经到来。自己就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半年的时光。
然而上天并没有给我慢慢享受冰饮和空调的时间。
在意识到入夏不久的一个下午。我如同往常一样,在那被外卖包裹堆满的卧室中百无聊赖的玩着游戏,大脑似乎在长期的安恬生活中变得迟钝,而游戏也只是在通过肌肉记忆进行操作罢了——我连新游戏都好久没有尝试了。直到敲门声响起,我本能地以为是外卖而开门。接下来,手腕的痛感突然把我从一个为时半年的长梦中叫醒,而被按在床上双手背铐的我此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警察好像在对讲机里大声地喊着什么,可我昏昏沉沉的大脑听不真切,只听到了电脑传出来提示失败的音效。失败——游戏失败;事业失败;生活失败;现在貌似马上就要身陷囹圄,人生也失败了。
和往常一样,哪怕到这个时候我大脑依旧处于一种乱糟糟的状态,好像一闭眼,一睁眼就立马到了审讯室里,只记得手腕上曾经冰凉的触感,不过这会换成了审讯椅上的拘束带,出乎意料的是,审讯的时候并没有像我往常从电视剧或新闻上看到的那样,将犯人的手脚都束缚在审讯椅上,而只有一条拘束带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腰间,审讯椅的桌板好像也没有固定,似乎并不怕我逃跑或是反抗什么的,手铐也被摘了下来,那抹手腕上的清凉好像梦一般的来了又走。只不过,毕竟发觉自己已经面临审讯,哪怕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的大脑也开始努力重启,试图扭转大脑皮层逐渐变光滑的趋势。
在简单的问询后,我才晓得这次逮捕与我曾经就职的那家公司有关。犯下了不小的金融罪行,而调查仍在紧锣密鼓地推进中,已经抓捕了一些如我这样的外围成员。但是,在了解到我早已于半年前离职并且用身上的证据证实后,我本以为这个乌龙会很快结束,自己马上就能回到那个颓废的生活中再度与电脑和外卖相伴的时候,主持对我抓捕的警官说下了那句让我从半年的长梦中醒来的话:
“我们需要你协助调查。”她顿了顿,带着一丝怜悯看了看我,然后似乎下定决心似的对我说,“让你以囚犯的身份。这次案件事关重大,涉及面广,危害性强,现在放了你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委屈你暂时以囚犯的身份留在这里。”说着,她翻翻找找,拿出了一份文件给我看,好像叫什么“保护性监禁条例”云云,“在案件调查结束之后,如果你确无罪责,我们会立刻将你释放并且按被拘禁的天数支付赔偿,但是你现在要以已决犯的身份接受看管,确保你的任何信息不脱离监管,你明白吗?”我似乎能从警官的眼中看到疲惫,好像是一种被迫冤枉好人的无奈和自责,不过这时候,一种莫名的好奇和兴奋在我心中燃起。我突然试图从审讯椅上坐起来——结果被拘束带卡了一下,让周围押解我的警官有些紧张。然后带着一种,一种……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狂热和期待,伸出双手,对警官说:“我会完全配合的!请,请逮捕我……”
当月光透过囚窗的铁栏杆照射到我所睡的床铺上时,我好像才从那一刻的兴奋和莫名的喜悦中回过味来,只不过,骰子已经掷下,无法改变了。
在我表达愿意接受拘捕和监管后,本来以为我会对这突如其来的囹圄之灾而冲撞执法的警官立马松了一口气,示意我坐下,结果面对我一直前伸的双手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将手铐拿出来,轻轻扣在我的双手上,就在不久前,我的手腕才刚刚尝过这份清凉,便再度享受起来,只不过这次是温柔的正铐,自己便能细细打量着白皙的手腕在泛着银光的手铐束缚下的美妙姿态。接着,警官和我谈了一些细则。包括保护性监禁的原则——破案即释,以及在监禁中生活方面的各种问题,本来她提出让我先暂时留在拘留所,在中断对外信息沟通的情况尽量保证和在外一样的生活条件和作息时间,但是在我的一再追问下,那天晚上在囚室内因为兴奋而辗转反侧的我并不清楚那时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狂热的对更严格的监管的期望,警官很快就拿出了另外一个方案——作为已决犯,押解至监狱服刑,使用假罪名,和普通的罪犯一起劳作和生活。
我欣然同意了。
那一晚,在拘留所临时囚室的狭小空间内,因为兴奋和对未知的些许不安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着,在床上闹腾了半天,甚至让看押我的警官进来问询,问我需不需要安眠药云云。只不过,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太新奇了。在接受了作为已决犯服刑的方案后,我便希望尽快打扮的像犯人一样并接受监管,警官虽然从我提出这个方案开始就有些不解,不过还是满足了我的要求,一件短袖的蓝底黑白条纹囚服衬衫,一套印着监狱标识和标志性的黑白条纹的蓝色床套,一条在我反复恳求下从后勤部拿来的同样是蓝底黑白条纹的短裙,两双印有监狱标志的袜子和凉鞋。和一条囚犯短裤——即使我表达了希望在监狱内一直穿着裙子也被配发的衣物。接着就是戒具,本来警官只是向我讲述了作为囚犯在被押解去体检以及送监的过程中,需要佩戴手铐脚镣之类的戒具的规定,但是我却缠上她问能不能在服刑期间,一直佩戴戒具包括手铐脚镣甚至是项圈这样的戒具。在一开始的推脱后,或许是意识到了可能满足我的要求更利于我安心服刑,警官描述了在看押重罪犯人的情况下,出于安全的必要,监狱要求重刑犯在狱中佩戴脚镣和项圈,并且离开牢房需要佩戴手铐。我便立马要求给自己安排重刑罪名,在一番精挑细选之后,我拿着号码牌,抱着狂喜的心情和对未来的些许不安,在拘留所那一面印有身高线的白墙前留下了我的身影——抢劫犯梅爱莉,有期徒刑十五年。以及一个别在胸口的身份牌,里面印刷了监狱的相关信息,警官在用笔把我的个人信息填写好之后,别在了那时已经换好囚服的我的胸口前。“囚犯722号,梅爱莉,抢劫罪”
面对着明天就要到来的新生活,彼时已经镣铐加身的我在床上兴奋的睡不着,直到看押我的警官进来,安慰了我,在又一次见识了我的奇怪要求——把我束缚在床上,并无奈的接受后,看着自己脚踝上黑色的铁镣以及一个把脚镣的铁链锁在床位的挂锁,好像自己找到了久违的平静似的。
在确定好监禁方案以及拍照留档后,警官带我来到了戒具室。请原谅我无法描述戒具室的全貌,因为我的下阴已经难以忍受这样的诱惑,只记得当时自己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体味才回过神来,看押我的警官姐姐一脸阴沉,好像是总算知道了我这一堆失礼要求的源头。最终,我选择了一副可以拆卸铁链的脚镣,镣环如同古罗马奴隶佩戴的那样呈筒状,高6厘米,掂量着似乎每个环有一公斤重。镣环上有位置留给铆钉钉死来固定或者用挂锁固定的位置。本来警官已经拿出挂锁,但是在我的再三请求下,只得改拿出铁锤和铆钉,在一串清脆的铁锤敲击声后,黑色的铁镣便安静地躺在我的脚踝上,自己因为宅家太久而白皙的脚踝与铁镣形成了剧烈的色彩对比。我本想挑一副圆环项圈,但是在警官的告知项圈已经在监管中被弃用,才依依不舍地放下,而且请求警官将身上的脚镣和后面挑选的项圈一起纳入最后赔偿的范围。
我想,我应该是不会忘记警官那眼神从无奈到迷惑再到阴沉最后到无所谓的过程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脚镣的铁链经由挂锁和另一条链条相连而锁在床尾后,兴奋的心好像安静了下来,自己也很快进入了梦乡。就等着不久的囚犯生活了。
当然,倘若只是与镣铐相伴的失去自由的生活并不足以让我如此难以忘怀,毕竟也就一个短短的夏天而已,当监狱操场内飘满了黄叶,自己如往常一样执行清扫的劳改任务时,释放的通知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到来了。而让我无法忘记,并在之后的每个季节,都要留出一段时间,再度前往监狱的,是里面遇到的一位姐姐。
我作为保护性监禁的罪犯的事实只有监狱长和看守长以及直接管理我所在监室的管教知道,而除了他们,在别人眼中我只是一位重犯,沉重的脚镣已经明示了我沉重的罪行,在他们眼里,如果我早那么个一两年犯下这罪行,那么我还会收获一个厚重的项圈,锁着自己脖颈上,同时在项圈的小环上还挂着写着自己罪名和刑期的铁板(真是可惜)。理所当然的,在我入监体检完后,检查的警官对我的短裙颇有微词,直到看见了我带来的文件明确允许才罢休,我便被分配到了D监区的4号仓,在押解入监之前的那晚,看守我的警官姐姐专门给我介绍了监狱的大体结构,而D监区便是囚禁重刑犯的,4号仓更是监禁十五年刑期以上的罪犯,经常都不满员。“你说你选什么罪名不好,非要为了这副脚镣选个重的,”她叹息到,“你的狱友可都不是善茬,保护好自己呀。”她轻轻得摸着我的头,安抚着那时候过于兴奋的我。“好吗?梅爱莉,答应我,保护好自己,你出狱的时候还是我来对接。”看到我的眼神之后,她咳了咳,又补充到,“梅犯,722号,听明白了没有!”
“梅犯明白!”
即使是这样回答了,在裸检后重新穿好衣服,被押解前往监仓的我还是有些忐忑,正想向一旁押解的管教寻求安慰,才陡然发觉自己身旁已经不是那晚安慰自己的警官姐姐了,而是不知道自己身份,以为我同样是一个罪无可恕的重刑犯的管教们,管教好像意识到了我的异常,严厉地呵斥到:“722,不要东张西望!”
“犯人722明白!”就这样,伴随着忐忑的心和脚镣在瓷地板上清脆的哗啦声,在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和管教坚定的步伐声下,自己很快被押解到一面牢门前,在走廊内的白炽灯照射下,铁青的牢门却仍然显着暗色,了无生气,管教示意我停止前进。我知道自己已经到了。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已经是春日的尾巴了,夏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冲进这世间,这几天的晚上我似乎已经能听见蝉鸣了。回想起在监狱里的日子,也是在蝉鸣的陪伴下,在铁镣的束缚中入睡的。而今天也是我出狱以来第四次探视晓秋姐姐。
箫晓秋,在入狱一个月余的仲夏的一个夜里,我才听见她正式的告诉我这个名字,之前我只知道她姓箫,名字的其余部分掉墨掉的差不多了,以及作为531的编号。“我,杀人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只是这样介绍了自己。
在我踏入四号仓之前,我本以为里面会有好几个凶神恶煞的重刑犯,戴着沉重的脚镣,虎视着作为新犯的我,在此之前我还以为新犯入仓会受到老犯的欺凌,在入监前的那晚,我即将入睡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哭着喊警官姐姐过来问她怎么办,直到得到她狱中严禁欺凌的保证后才接着睡下,不过仓内的情景仍出乎我的意料——4号仓,几乎是空的。
那时我还记得前几天刷手机的时候看到关于我市犯罪率极大降低的新闻,本来还以为是官僚在数据编造和表格制作方面的又一力作,然而当我被押入这个重刑犯监区,看着这个本来应该关押8名重刑犯的监仓只有一个床铺躺着一位女囚的时候,才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个数字。而在我恍神的时候,押解我的管教便冲上前去吼着:“531,起来!”那位床上的女囚才不情不愿的起身,然后熟练地将自己戴着黑色铁镣的双脚从床上滑下来,双足就这样拍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接着拖着脚镣发出哗哗的声音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监仓总共有八个床铺,每排四个,而这位“531”就在最里面靠左的位置,在她拖着沉重的脚镣稳步向我走来的时候,我似乎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好像也是,至少表面上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重刑犯,至少和这位“舍友”不分伯仲,而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还好被押解我的管教立马拉起,另一位管教也制止了继续拖着脚镣向前的531号,就这样,我们分别在一个管教的押解下,隔着大概两个床铺的距离,无言地对视着。
这种诡异的局面持续了大概六秒,然后被管教的大吼打断(这里的管教怎么那么爱吼人,是因为我是重犯吗),“你们两个,在监仓内不许打架,按监狱规章制度生活作息,如有违反必定严惩,明白吗?”
“明白……”
“大声回答!”
“722号犯人梅爱莉听明白了!”
然而在我几乎被吓出鼻涕眼泪大声回复管教的时候,面前的531号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微微眯上眼睛看着我,“鹰视狼顾”我脑海里似乎只剩下这个词汇。而管教似乎也对此熟视无睹,只是简单地把531押回她的床铺,然后给我定下了另一个床铺——右侧最靠近牢门的床铺,离531号呈对角,似乎是完全不想让两位重刑犯有所接触。
知晓了自己床位的我如蒙大赦,赶紧从管教手里接过自己的生活用品奔向床铺,丝毫不顾忌脚踝的铁镣和仍然扣在腕上的手铐,直到管教又一声呵斥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为重刑犯出仓要戴、回仓要摘的手铐还没有摘下,才红着脸再拉着脚镣走回来,摘下手铐,然后赶紧钻到床铺上,在这几下双脚的剧烈活动中好像把脚踝磨红了。而押解我的三位管教,也在警告我们监仓内每个床铺和厕所都配有摄像头,不许作乱后就锁上牢门离开了。在他们离开的当下,我看着自己膝上的换洗衣物等生活用品,听着管教离开的步伐,愈发害怕起来,生恐这位531立马就会过来,在管教来之前把我了结掉。
结果我似乎发呆了好一会,作为一位身陷囹圄的颓废少女在被剥夺了电子产品后所能清晰地感受到的好一会,才发觉那个531并没有想要了结我的举动,甚至连搭理我的动作都没有,好像她从管教离开那会就重新躺在了属于自己的床铺上,和我来之前的状态一模一样。
在一段诡异的寂静后——哪怕镣链晃动的声音都没有的寂静,我才总算缓过来,把自己的个人用品在囚犯的敞开柜子那里整理好——一套用于换洗的囚衣囚裙和囚裤,两双囚袜一双囚鞋,一小副牙膏和两个只有牙刷头的牙刷,一个薄薄的塑料杯,属于重刑犯的东西就那么点。好像作为人的任何欲望和权利都被剥夺了,只剩下用以维持一个活物生存的基本物资。
乐观点,我还有脚镣陪。
好像监狱已经放弃了改造重刑犯的想法,我在办入监手续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有关于监狱规章制度的细则要求,只是很简单的几条,对着低头受检的我大声喊出来(这里管理重刑犯的管教真的很喜欢吼人诶):不许打架,不许浪费,不许蔑视管教,不许破坏监狱设施,有要求蹲下喊报告,在仓室内有按钮呼叫管教。没了。
我怀疑这位531接受的也是同样的要求,或许更少点,只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在乎。在我百无聊赖地坐床上扒拉了会脚镣后,总算受不了这孤寂了,在拘留所有警官姐姐的安慰和教育,这里就把我扔这里关着啥也没有。
在刚刚乘坐着囚车被押解入这灰墙铁网织就的囚笼的时候,在监狱的B门不远处,我好像看见了一张张贴在墙上,供犯人阅读的《囚犯行为守则》,里面好像细细地规范了囚犯生活的几十条细则,可惜押解时间短,管教步伐快,我只能与监规错之交臂,本以为入监后会学习监规,结果却只得到了短短的几句命令和要求,这怎么行嘛……那么,作为一名罪犯(至少表面上是),我……
在我那光滑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监仓墙上用于呼叫管教的按钮已经被按下。
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当时的感受好像被激活了一样,骤然窜入我的心房,让我在这晚春的生活平添了一丝寒意,我敢保证,当时的感受可不只是一点寒意能形容的。
在我按下按钮后过了好一会没有动静,我以为是出错了准备再按一次的时候,五六个管教从门外进来,前排的两位管教甚至握着对于女生来说过于沉重不太好使的警棍,直到那位实际负责我所在监区的管教看到了是我后,虽然不便于向别的管教挑明我的身份,示意放下警备,然后自己带着别人走进来,问我有什么要求。我当时呆在床上,管教们走进来的那瞬间差点抱头跪下大喊“我什么也没有干对不起啊啊啊。”在安抚好我情绪后,我颤巍巍地提出了希望接受监规教育的时候,大多数管教都扫兴的走了,可能本来以为是重犯有不好的要求才过来戒备的吧。那位知道我身份的管教,看见自己的同事已经离开后,轻声问我为什么需要这些,作为重刑犯只要乖乖地待着就好了,不需要和别的囚犯一样参与劳动改造,也就不需要背诵监规了。“至于原因嘛……”她当时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囚室内,“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不过你愿意背诵监规的话是可以的。”说完她离开了,不一会回来扔给了我一本小册子,小册子的边角被刻意地削圆了些,好像是为了阻止囚犯设法拿纸张边缘作为自杀的工具。“总共三十二条,背,我明天来检查,如果你能通过,那我暂且允许你参与部分劳动改造,明白没有。”说着看了看我的脚镣,“如果你要参与劳动改造,哪怕有脚镣的束缚也不能以此为理由逃避或蔑视劳动,明白吗722?”
“囚犯722明白!”
“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我的狱友……”在不由自主地让话语脱出口后我才发觉,自己干了一些不该干的事情,那位狱友,好像才是佩戴脚镣的重刑犯们没有劳动要求的原因。“她不用,除非像你一样主动申请,另外囚犯之间应当减少语言交流和肢体接触。”她交代完就离开了,只留下我呆立在床铺上,膝上放着那本监规,一时好像为自己干了好麻烦的事情懊恼,而更让自己好奇的,是可能在接下来好一段时间直到那不知什么时候结案自己才能被释放的时候都要和自己关押在一起而朝夕相处的犯人513了。
时钟的摆针转向6,而自己的肚子好像也在提示饭点将至。已经在床上跪坐着反复咀嚼了四小时监规的自己好像已经感觉有些疲乏,而自己刚背监规的时候为了照顾513的感受,或者说自己觉得513可能有的感受,而小声或者默背,但过去了一个小时因为默读而没有任何背诵进展的自己不由得开始大声地读起监规并背诵起来,而原本预想的513可能的反应根本没有出现,她好像只是一直、一直凝视着顶灯,凝视着牢房泛白的天花板。我在漫长的背诵当中连她方向的脚镣声都没有听到。当我意识到囚犯的饭点总算要到来的时候,几个小时的背诵也已经让我把监规谙熟于心。而更让我好奇的是,513在接下来吃饭时候的状态。“监规要求囚犯吃饭不能交头接耳”,我想,“但是那是囚犯在食堂用餐的时候,我们这种被单独监禁的好像不是很适用,那接下来会怎么样呢?”我抱着疑问和好奇等待着,直到餐车的轱辘声从监区走廊传来。
三个月的监禁,当然我在服刑的时候并不知道只有短短的三个月,只有自己夏季的时光是在灰墙铁网中度过的,而箫晓秋姐姐,恐怕已经度过不少个四季了,那17年一次的蝉鸣盛宴,她的监禁生活恐怕也会经历不止一次。当然,那时初见她的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遑论刑期了,我只是在等待着,看看这位513号囚犯从床上下来用餐的样子,哪怕是被剥夺到几乎无权的囚犯,作为生命权的一部分的进食的权利是仍然享有的。
送餐的管教是我之前没有见过的,说是管教,好像和我大学打饭的大妈差不多。而她见到我的时候好像也把那似乎从出生开始就眯着的眼睛努力往外睁了睁,可能这个监仓已经好久没有入新犯了,接着她打开牢门上的一个小铁窗,把一个饭盒递进去,当我准备下床的时候,她呵斥着制止了我,虽然那声音好像苍老的腐尸接受死者交谈法术时了无生气的呓语。只不过管教就是管教,权力就是彻底压过犯人。听到那话我也只能乖乖地坐在床上,等着……等着513可能的反应。
直到管教把饭通过小窗放到地上,然后骂骂咧咧地去准备多一份餐食之后,513才有了些许动静,脚镣的链子随着她的活动发出清脆的响声,自我进监仓以来,我才第二次听到她镣链的声音。
513还是如我刚进仓那样,熟悉地让赤裸的双脚直接与冰冷的地面相接,然后一步步地向牢门前的饭走来,她的步伐轻灵,除了镣链划过地面的清响外,没有别的声响,呼吸声,鞋底踩踏地面的声音,以及衣服抖动等活动时可能发出的声响在她身上好像都听不见,她如同一个早已死去的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在世间徘徊,只是因为脚镣的缘故被迫发出了些与尘世交叉而出的声响。我不知道她的刑期多久,也不知道她的罪名如何,但是感觉她的心灵好像已经被执行死刑了似的,只留下来一副躯壳迷离在这空旷的囚室中。她就那么静静地走过来,镣链的声音似乎也已经缩小了,哪怕她是在向我靠近的,然后蹲下,拾起饭盒,再悄然地走回去,全程没有看我一眼,好像我一直不存在于这里似的。我想了很多她可能的与我沟通的场景,想了很多她再次起身向我这边走来的场景,甚至因为背诵监规声音太大打扰她而道歉的措辞已经想好了。但是她看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那三个小时的朗读也没有在她的世界泛起一丝波澜。
在她转身的时候,我撇到了她胸牌上的字——513,故意杀人罪。而名字好像模糊不清,只看到了萧还是箫的字样。直到一个月后,在枷锁的束缚下面对着夏日的群星,她才慢慢地,轻轻地在我耳畔告诉我她的名字——箫晓秋。
与晓秋姐的第四次会见如同往次一样,半小时的会见时间很快过去,我向她讲述了她希望知道的新的一些杀人案调查的细节——在讲之前已经给监狱审核过的版本,以此不让监狱在会见的时候因为内容不合适而打断,她脸上那种满意和享受的姿态还萦绕在我的心里——多么奇怪的人,而在我刚被押入监仓的那天,是绝对想不到她的脸上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的。只有冰冷的寒意。
很快大妈管教骂骂咧咧地又回来了,把属于我的饭盒给我后赶紧吃完,她要收拾,给重刑犯的餐食乏善可陈,只有一些白米,几根菜叶和一块浓到不行的肥肉,似乎监狱刻意限制了不进行劳动的重刑犯的饮食,让她们没有力气进行任何可能的反抗活动,在快速解决掉这都不能称作饭食的一餐后,我下定决心要赶紧争取到劳动的机会,不然在这漫长的未知刑期里只能天天吃这种玩意,是被美食外卖浸淫的我不能接受的。而513,在我吃饭的中途,我专心于这乏味的餐食的时候,就已经吃完了属于她的那一部分,可能是因为我过于投入进食,这次连她脚镣的声音都没有捕捉到,直到她拖着脚镣回去的时候才听到这清脆的声响,这次我也看清楚了,她的姓是“箫”,而名字的其余部分似乎是真的模糊了,看不清楚。她把饭盒递给囚窗外的大妈管教,然后大妈再用目光威视我让我赶紧吃完自己好收工。在我把饭盒交给她的那刻,似乎感受到她释然的样子——今天面对重刑犯的工作总算完成了。还好我在押解入监之前在拘留所吃了一顿正常的饭食,一顿这样的东西不足以让自己难受,但是513呢。不知道她已经吃了这种东西多久,而她也再次回到了属于她的床位。继续盯着天花板,和刚才一样,一直、一直。
在那夜的梦里,我恍惚间看到了513号被钉上脚镣的样子,铁锤一锤一锤地砸向铆钉,而铆钉也弯折起来,脚镣随着击打也不由得晃动着,但她的双脚始终没有任何动作,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看着铁锤的每一次击打,看着铆钉的不断弯折,看着脚镣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是没有任何表情。任何言语。
到今天,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这些话是不是说过好几次了,那改成酝酿?),我仍然记得第二天醒来发现已经上午十一点的惊恐,回想起囚犯守则里面关于囚犯七点需要晨起的规章时的惶惑不安,和自己没有被叫醒惩罚的诧异。以及看到……513仍然躺在那里,仍然睁着眼睛看着顶灯。重刑犯牢房的顶灯在十二点到六点是会熄的,自己后来才从别的管教那里了解到这具体的时间,也同时诧异自己为什么在用强灯照射下也能睡的这么死,可能对于我来说,脚镣的束缚是最好的安眠药吧。在我惶恐着起身试图找管教辩解的时候,513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和昨天一样继续盯着天花板。
我意识到如果我的狱友一直这样,那不等我释放我会疯掉的,到时候狱方得多付我一笔精神损失费了。
再一次摁铃,再一次接受一群全副武装的管教的对视,再一次和负责我所在监区的直属管教对话。我在她面前熟练地背完了三十二条的监规。而她也拿出一副好像毛绒袜的东西通过铁栏杆递给我,“镣托,让你戴脚镣劳作的时候不至于伤到脚踝。你吃完午饭后我会给你安排劳动,如果能完成任务之后你和别的女囚一起进行劳动改造。”
“那513……”
“管好你自己。”直属管教只是抛下这么一句简单的话。
接下来的事情……作为一位看过不少女囚小说,也实实际际体验了一把监狱生活的自己来说,按部就班的和我之前对监狱有过的任何想法一样:在12点吃完那不能被叫做饭的午饭之后由直属管教和另一位管教押解出仓,戴上手铐,然后来到车间——用织布机缝制袜子的车间,已经有很多女囚在劳作中了,然后解开手铐,被教学使用方法,接着下达劳动任务。一直劳作到六点,可能是一种对监狱莫名的热切凝聚在心房,让我作为新犯竟然也勉强完成了劳作,虽然根本算不上出色,但至少不用受罚,然后由直属管教押解着,先戴上手铐,押往食堂,在女囚的窃窃私语中用餐,被缚的双手用起筷子来并不是很灵活,哪怕是自认为适应监狱生活的自己也面对着用食的阻碍感到一系列不适应。不过幸好在大学宿舍里偷偷玩手铐的经历在这时起了点作用,还是勉强把饭食送进了自己嘴里,一顿量还可以的面,有些许肉类,相比于昨天的猪食真的称得上珍馐了。吃完饭,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解着返回车间,又进行了两个小时的劳作,才被押解回监仓,看着那一队队排好队准备回到属于她们的监室的女囚们,突然有点羡慕她们有不少同改一起服刑的生活,不过看了看她们光秃秃的脚踝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接着直属管教把我押解回监,表示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满意,允许我参与之后的劳动,每天早晨七点会来叫醒我。在给我解开手铐后,送我回到了这仅有二人的监室,在我作为模范囚犯(自认的)被承认了之后,自己在路上有些的欣喜面对着冷清的监室逐渐冷静下来,而513……她还是那样看着天花板,没有任何改变。
我出狱那会要求的补偿金并不多,毕竟这段监狱生活对于我来说更是一场求之不得的奇妙体验,在些许赔偿金之外,我拿走了一整套监狱的被褥,冬夏囚服套装,弥补我没有在冬日服刑的遗憾,还挑了好几副镣铐,戴着镣铐被警官送回家里,除此之外……就是一份心理体检报告单以及数次复诊的预缴费清单——给晓秋姐姐的。
“杀人犯……”这个词反复在我的脑海里跳来跳去,扰的我无法平静。监仓的顶灯还是肆无忌惮地用那死气沉沉的白光照亮这斗室的每一寸角落,而在天花板四角探头探脑的摄像头也把亮如白昼的囚室内所有的信息都记录下来,然后送到监控室里的管教眼前。曾经自己偷偷玩镣铐的时候,总是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在反锁好独属于自己的房门后,在悄悄地戴上,慢慢的品味,而现在,同样是披枷带锁,却身体的每一寸、自己的每个动作都被不知道具体在哪里的监控室收入眼底。在我试图回忆起自己对镣铐湿润的爱意时,不经意间又瞥到那兢兢业业的摄像头,本想蜷缩起来准备抚慰下阴的自己被这无情的窥视吓退了,只能悻悻地把身体舒展开来,任凭自己的思绪再度被那个恐怖的词汇占据,“杀人犯……”。
出于对监狱与戒具的喜好,我很早就找寻了不少影像和文本形式的关于监狱和囚犯的资料,囚犯在监狱内的生活和日常,以及镣铐的种类对我来说是无比熟悉的,而让他们来到这流放之地的原因,那一件件案件到我的眼里只留下了几个干瘪的罪名,毕竟这不属于我的爱好,我不在乎。然而之前只在书籍,只在电视上看到的杀人犯就这样与我睡在同一间房间,过去被我走马观花关于罪名和案件的内容一件件地往我脑门上冲,我想起了那些重罪杀人犯的卷宗上用严谨精炼的文字描述的一件件不堪入目的罪行……我颤颤地转身望向531所在的床铺,好像下一秒这个杀人犯就如同曾经在各种卷宗里看到的罪犯一样,冲过来用各种奇怪的方式把我折磨致死,这样天马行空的自我恐吓持续了好一会,直到我再被天花板上的顶灯呛了一下,意识到这里是监狱才结束。而那种恐惧仍然萦绕在我的心头,久久,久久。
夏蝉的鸣声通过紧锁的囚窗窜进我的耳畔,每晚都如期而至,愈来愈响,好像意味着夏意渐浓,一开始入狱时对同寝的杀人犯的恐惧逐渐在日复一日的劳改任务中被抛于脑后,很多时候自己一整天都没有想起来自己囚室内还有一名重犯。清晨随着鸟鸣和管教的呵斥以及同改的劳动号子出仓劳改,中午享用一份有足够热量的牢饭再回到烈日下继续劳作,而自己被缚的双足从一开始的蹒跚到后来的坚定,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脚镣,有时候自己在劳改的时候会悄悄把镣托摘下来,让自己的脚踝直接与铁镣亲密接触,然后沉浸在这甜蜜的痛楚中,直到涌出爱液。下午再进入纺织车间进行室内的劳改,哪怕脚踝上有沉重的铁镣,自己使用缝纫机也开始变的得心应手起来,脚镣的铁链随着双足踩缝纫机踏板欢快地飞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而自己也完全适应了在双足被缚的情况下劳作。就这样在灰墙铁网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候自己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身份,来这里的缘由,只安心的记着自己身为囚犯的本分,身为一位乖巧的模范囚犯的行为举止。只是在某些夜晚,劳动任务过大而导致的失眠时,自己才会意识到还有一个重犯与自己关押在一间牢房里,但是她没有任何的动静,好像早已逝去。
直到那个下午,直属管教把我从劳改队伍中叫了出来。
那时我还如同往常一样哼着劳动号子,用戴镣的双脚踩着缝纫机。心里只慢慢品味服刑生活的恬静。而自己的劳作却被突然打断了,意识突然被从那作为模范囚犯的安乐窝中拽出来,放到面无表情的直属管教面前,“跟我回去。”她只是这样简单地命令道。
在她拿出手铐之前我就自觉地伸出了双手,她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复杂了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手铐铐在我的手上,让手铐的清凉浸润我被仲夏捂热的双手。在这幸福的清凉中,我乖巧地被押解回到了已经度过了三十余个日夜的囚室,而面前的景象却让我甚是意外。
只见513号跪坐在自己的床上,双足岔开向后,铁镣在这样的姿势下显得各位显眼,她腕上像我一样被戴上了一副手铐,这是我入狱以来第一次见到她的双手被束缚,她的膝上放着一本小册子,圆边的薄册,我立马就意识到了这是一本监规,管教示意我在牢门外站好——已经完全放心的让身负戒具的自己在牢房外而且没有看押的情况下享受一丝的自由,然后打开牢门走进到513身旁,命令她伸手,解开她左手的铐环,再顺着把她双手反铐在背后。她仍然挂着那副没有生气的表情,自己的肢体好像橡胶娃娃一样任人摆弄。待513被束缚好了后,管教离开监室,示意我进去,然后关上牢门,隔着铁栏杆像我下达了最新的劳改命令:“你,教她背会监规,如果三天之内能完成的话,让她和你一起参加劳动。”
“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抗议——哪怕作为模范囚犯的自己第一反应也是抗议而不是顺从,管教就离开了牢房,只把我和513留在一起,可能是考虑到513的危险性,她还特地把513反铐好,只不过自己的正铐这次回监却没有解开。两位女囚,一跪一站,手铐一正一反,两人的脚踝都锁着沉重的铁镣,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和513这么相似过。一时间,某种作为重刑犯的罪恶感再度占据了整个内心,冲淡了这月余劳改带来的服从的自信。把自己重新扔回那入狱的第一晚,那面对同寝内有一位死刑犯的忐忑不安的夜。只不过,这次重犯不止是在同寝但是相隔较远的床铺,而是面对面。
自入狱以来,我第一次有机会细细打量这位已经与我共睡一室的狱友。她的头发刚刚过肩,似乎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打理了,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肩上,显得毛毛躁躁的。她的囚服对她来说偏小,紧紧地贴在肌肤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我这会不由得看了下自己,哪怕在一个月的劳动改造之后,腹部的赘肉还是很明显,而胸部还是如从前一样一马平川。但513号恰好反过来,如果不是身上的囚服和铁镣在提醒着我她的身份,我或许还以为这是一位刚刚赢得选美比赛的女子。铁镣还是那样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踝上,就这样没有任何阻隔地和她白皙的脚踝亲密接触。她的皮肤显得各外的白,甚至都有些……惨白,好像早已经失去了生气的样子。而那沉重的脚镣,在我的脚上总是让我感到令人兴奋的痛楚,且每天劳作之后会留下那一道道红扑扑的幸福的勒痕,除非戴了镣托,才会让脚踝处的勒痕变浅一些。但513的脚,没有除了惨白之外的任何色彩,哪怕同样被重镣束缚着,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好像那重镣好像和她不在一个图层似的。突兀地在惨白上横了一道黝黑。她的脸似乎是我见过最平淡的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同时又没有任何明显的特征,如果把她扔到人群里恐怕立马就会淹没在人潮中,无法找寻。而现在,这张没有任何特征的脸就这样怔怔地盯着那本监规,眼神里也看不到一丝波澜,也没有对我的到来做出任何反应。
在一段连最聒噪的脚镣链都不发出丝毫声响的寂静后,我总算难以忍受这诡异的气氛了。拖着脚镣来到她的身后,刻意把脚镣的声音弄得很大来宽慰自己被刚刚那寂静折磨的自己,然后坐到她背后,一时间好像忘了自己旁边的是一位可怖的杀人犯,用戴着手铐的手戳了一下她的背,发出幽怨的声音,“读……读出声来。”
就在那不久之后的夜晚,面对被铁栏杆所织就的铁网割裂开来的星空,听着耳畔断断续续的蝉鸣,我看向旁边的晓秋姐姐,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盯着被铁栏杆切开的天幕,一如看着监规时候的样子。
在戳向她那充满弹性的后背肌肤时,我先是愣了一下,但是看到她被反铐的双手便充满了勇气,毕竟她现在可是没有什么作恶的能力的,而513那如同石化的身体好像骤然有了些许反应,她微微颔首,好像总算意识到我的存在,然后再重新低下头,我在她身后看不见她具体的眼神,或者说我也不太愿意面对那直勾勾的可怖眼神。就在我思考接下来的对侧的时候,自我入狱一个月以来,我总算第一次听见了重刑犯513号的声音:“筑紫女子监狱监规……第,一条。”
她吃力地张开嘴,从那好像已经许久没有使用的声带吃力地挤出几个字来,让我不禁怀疑她上一次开口是什么时候,回想起入狱以来她的所作所为,恐怕在被锁入这高墙的那一刻,她就下定决心,不再从那罪人的口中说出任何言语了吧。而现在,那曾经的决心被打破了,她好似初生的牙牙学语的婴孩,用含混的声音念着监规上那些她知晓但已经许久未念出声过的字词,她的声音好像也在慢慢恢复,慢慢地细细地逐字读着。她的声调很低,声音低沉,一开始朗读的声音好像是死尸的呓语,但是随着阅读的条目逐渐增多,那股死气好像减弱了不少。就在我以为能在一旁轻轻松松地听着她背完监规我好去食堂享用一餐正常的牢饭的时候,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用被缚的双手轻轻地蹭了我一下。
“诶?!”我被着突如其来的触碰吓了一跳,要不是有脚镣限制我的步伐恐怕我已经跃出去好几步远了,513吃力的把头转过来,同时又保持身体继续面对着床尾以及膝上的监规,然后用那双我认为早已失去活力的双眼看着我,嘴唇翕动,好像想要说什么,接着,像是总算激活了那沉寂了许久的声带,以及总算鼓起勇气开始对她人说话一样,她从嘴缝里挤出了几个气若游丝的字:
“请……帮我翻一下页。”
夏夜的晚风还是那样,在结束了一整天的炎热后,用沁人心脾的凉爽滋润着饱受炎夏烈日的身躯与心灵。我还记得当初自己为晓秋翻页的那一刻,似乎有清风从囚窗漏过来,为樊笼中的罪人添上一抹清凉。面对着513的要求,我先是一怔,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自己早该意识到指望一位被反铐的囚犯自己阅读一本需要翻页的书是不现实的,当时管教把自己叫过来的时候,自己好像下意识地只想保持一种监视者的姿态,在尽可能地减少交流的情况下,让罪人513号独自进行她的学习任务,而且最好不要成功,有一位重犯参与劳动改造就已经够了。然而自己的身体却直接坐到了513的身旁,完全悖逆了一开始的想法,面对现在的情况,自己完全没有拒绝帮助513的理由。
即使戴着手铐,从床上坐起来对我这位资深女囚(我自豪地如此宣称)完全不是什么难事,接着我走到她面前,再次正面面对她那毫无特点的脸,然后,单膝跪下,伸手向书,用被缚的双手轻轻地拈住书页……
自己便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是突然恢复了些活力,好像一开始的死气只是一种习惯下隐藏的结果,带着一种像是不解的眼神与我相对,我拈着书页的双手好像突然僵住了,发觉自己的动作好像不太合适,为一个罪人翻书,似乎不应该用单膝跪地这种姿势,但自己的身体就这样没有和大脑商量一下,尽管自己那光滑的大脑也没有能力反应,就这样做出了这失礼且危险的动作,将这臣服且暧昧的姿态展现在513的面前,而拈着书的双手好像也突然因为发觉失态而变得无力起来,双手不自觉地畏缩地靠近,手铐间的铁链似乎也和精神一样变得松垮了下来。在一段物理上很短但是在我那不仅光滑可能胼胝体的连接也不是很顺畅的大脑看来无比漫长的尴尬时间后,一声如叹息般的轻笑掠过耳畔。
就像是适才的夏夜清风一样。
之后呢,好像就是我通红着脸把书页丢下,然后发现给翻回去了再手忙脚乱地重新翻页,翻完后才发觉自己还是保持着跪地的姿态想急急忙忙地起来,结果完全不发育的小脑给我的双腿和屁股整了一个足以因为身体原因不用参加第二天劳动任务的大活。在我反应过来之后,自己好像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瘫在地上,双脚直挺挺地伸向513的床底,铁镣无精打采地搭在那里好像在头疼我刚才的表现,辣辣的疼痛从手肘处传来,而自己的手腕也发出了类似的抗议——在摔倒的时候手铐被压紧了一些。
在我因为羞耻失去意识之前,513的一抹浅笑是我最后留下的回忆。
接下来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了,只知道那晚上直属管教来跟我说我做的不错,很好地帮助了513背监规的任务。在她解开我手铐的那一刹那,好像自己的灵魂才总算回归肉体,而管教所夸奖的自己的行为没有在脑海中留下一丝波澜,只是从她的口中,模糊地描摹出一个未曾在自己心间留下吉光片羽的自己。
接下来的两天,上午在烈阳下,在镣铐的爱抚中,于监狱所属的农场中劳改,而下午,原本在监狱的工作车间的劳动任务则被对513的教育任务所取代,只不过晚饭仍然押解到食堂用餐,只把513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监室中。513出乎我的意料顺从,用一种不变的平静和稳重面对监规的学习,不知不觉间,时间从脚镣的响声中溜走,一转眼,就到了与直属管教约定好的,三日后的考核。
在那天清晨,我于要求的时间醒来,在牢门前跪坐好,像往常一样等待有管教来押解我去进行一天的劳动任务。但出现的却是那个一个月前我第一天入监时送饭的那个大妈管教,大妈还是推着那个破旧的餐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厌恶地往我所在的监仓瞅了一眼,看见我的存在略微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命令我远离牢门蹲下抱头后,再打开门上的小窗,将两份盒饭递进来,便吱呀吱呀地离开了。
待大妈的步伐远去,我才收起了那顺从的姿势,前去拿饭盒,心里还抱有对这不同寻常一天的忐忑,以及对刚入监那天大妈送来的泔水的忧虑,然而大妈这次没有送来那泔水一样的饭菜,而是和食堂一样的牢房,一荤两素,还贴心的加了个鸡蛋。两份盒饭中存放的食物一样,于是我便想着先拿去给513,可在我刚拿起一份盒饭吃,便听到身后清脆的铁链声。
她还是那样,苍白的双脚赤裸着与牢房的地面亲密接触,步伐轻盈,除了镣链的声音别无他物,她就这样伴随着哗啦哗啦地声音慢慢地往牢门踱步过来,而我似乎,在铁链与地面摩擦和相互碰撞的声响中,好像听出了一丝……轻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脚镣相伴的时日过长了,好像对铁链滑行翻转的不同声响伴随的情绪和动作都有些许感触,在这一个月的劳改服刑期间,自己的耳畔总是伴随着铁链灵动的声音,而这段时间里的种种情感,便与这戒具交融,然后再用一种更奇妙的感觉潜进我的心灵,但这种感觉向来只是对自己身上的铁镣的感触,第一次从别人的双足间,从他人无声的赤足与聒噪的镣链的交织下,传递进我的心间。
蚊香氤氲着的烟味缓缓地渗入我的鼻腔,让我鼻子一酸,这个晚春相较于往年有些格外的燥热,有时候甚至以为已然入夏,直到看见日历上明晰的日期才发觉是自己的错觉,不过蚊子可不会在乎日期上的些许差别,随着气温回暖便张牙舞爪地在属于人类的空间掳掠了。而在那星夜下的一晚,面对铁窗割裂的天穹,身受桎梏的人却没有蚊子自由,在我们徜徉在星海的美妙时,如雷的蚊声始终在耳畔萦绕,甚至很多时候只能吃力地用被缚的双手去驱赶,结果戴铐的双手却时不时有默契地撞在一起,在一道甜蜜地痛楚后才让那噪声歇息。直到最后从管教那里申请来一个蚊香,随着蚊香氤氲在这斗室,让天穹似乎看起来时不时有些模糊,那“雷声”总算是歇息了,我也能就这样静静地与晓秋姐享受着这星空。而我们那被束缚时莫名的默契,那心间隐秘的羁绊,便是从她脚镣铁链翻飞出欢快的色彩开始浸润我的心灵的。
在意识到513似乎产生了一丝情绪波动——那自我入狱以来的第一次,我的心灵好像被什么扭了一下,一种莫名的甜美的酸楚充满的心灵,下阴不由得分泌出了淫乱的液体。这一切在短短的几秒内,在那镣链翻飞的轻灵声下,就这样悄然发生了,直到那声音停驻在我的面前,我才回过神来,接着,她面对着一时间不知所措的我,伸出手,将饭盒递了过来。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好像只瞥见了在她手腕上纷飞的半边手铐。
接着呢,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身躯被洁白的被褥覆盖,而不是往常朝夕相伴的印有黑白条纹的蓝色被子。自己试着伸了伸手,发现右手上插着根针管,药物随着点滴慢慢地进入自己的身体,好像刚刚发生了什么让自己不省人事的重大事件。抬头看看,只有两个人和自己一起处于这个陌生的环境——应该是监狱的医务室里,直属管教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看到我苏醒才不由得放松下来,而在她身旁,是戴着连体镣铐的513。
“所以,你们说,刚刚我在接到513拿过来的饭盒时就狂喷鼻血晕过去了是吧。”
哪怕是过了一年再回忆起这件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通感能力是不是有点过于灵敏了。而据晓秋姐姐说,她在看到我晕倒后第一时间按下了墙上的按钮,然后很快被五六个管教摁在地上,她也就记得送饭的大妈在看见自己晕倒后发出的土拨鼠式尖叫了。接着她被押解离开监仓,好不容易遇到的正常饭食也没来得及碰一下,然后在死镣并且被反铐的情况下,又加了一套五花大绑,然后扔到禁闭室里,等候发落。在禁闭室的黑暗里,我不知道晓秋姐姐具体想了什么,恐怕除了回到往日那死气沉沉的心态外,还有自己的真心被误解后的荒谬感吧。
只不过,这误会没有持续太久。
在那星夜下,在我们散漫的闲聊中,在一个我已经遗忘了的契机,我问她那时的心态。她只是笑了笑,好像抱着些许不安地活动了下身体,脚镣随着晃动在凉席上划出哗哗的声响。“只是……有点失望吧,幸好持续的不是很长。”
据她说,在直属管教了解到我的情况后,前来查看,却发现带着猥琐的笑容以及喷了半脸的鼻血瘫倒在床上的我,以及在一旁焦急不安的大妈,而那份对重刑犯来说可谓珍馐的盒饭也在这变故中被打翻在地,用饭食绘出不规则的奇怪图案。但是在将我转移到医务室做了初步检查,发现我身体压根就没有啥问题,并且在查看监控后发现我只是因为莫名的不可抗力而昏过去了后,就前往晓秋被关押的禁闭室,押解出来,解了绑,再把手铐恢复成正铐,接着用一条铁链组装成连体铐,再押解她到食堂简单地吃了顿牢饭。根据她的回忆,在食堂歇息的几位受监狱雇佣的职员和保证安全的警员看到晓秋以及那副沉重且醒目的脚镣时,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直到晓秋被锁在食堂的地环上,且再找了个人看押住才稍微放松了些,而在她抱着吃断头饭的决心吃完后,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被押解到囚车去刑场处刑,而是被押解到了监狱的医务室,看着还带着那抹猥琐笑容瘫在床上打点滴的我。
接下来,等我吃力地睁着那双茫然的眼睛看着医务室内熟悉的两人时,晓秋便在我缓过劲来前就上前向我道歉,那话语轻柔却饱含诚意,似乎尽了一个被遗弃之人过去记忆里一切有关于礼仪和尊重的知识才说出来的。然后示意我稍微坐正一些,接着,她便开始了她的背诵。
那些我早已熟记于心的字词,从她张原本冷酷陌生的口中慢慢地一个一个地吐出来,一开始,还显得磕磕绊绊,有时候,想要咬出一个字都很吃力似的,但是到后面,她背诵的便越来越顺畅,磕绊也明显减少,声音也变得连续起来,当讲到中间关于囚犯要按规定佩戴戒具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试图理一下头发,结果被连体铐卡了一下,而那一刻,在她行动受阻时,我分明看见了她眼中闪烁的光。接着,她的背诵很快就结束了,三十二条监规虽然有些吃力但还是本本分分地背了下来,管教点头示意,然后当着我的面——好像是专门想让我见证一样,宣布513号可以参与劳动。
我确信,那时候她表露出了一丝笑意,好像连体铐的铁链也随着她轻微的颤动发出声响。那是我入狱以来,第一次,在她那冷淡的脸上看到不一样的神色。
接下来,毕竟没啥大事,很快我和513就一起被押解回了监仓,然后在管教的监督下重新享用了一份牢饭,不过还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警示513,她的手铐和脚镣之前的铁链被摘下,但是手铐没有松开,她这晚上只能伴随着手腕的清凉入梦了,恐怕晨起之时,腕上的清凉也被热切的身心所同化了吧。
之后的几天,我与513一起起床,一起劳作,一起入眠。我根据她胸牌上模糊的名字叫她箫姐姐,她也就微笑着和应我。一开始,她还不熟悉劳动,因为产量不合格还被惩罚了两次,只不过在短短半个月后,,她也能跟上劳动任务了,在每个下午,在车间劳动的时候,听着随缝纫机工作而飞舞的镣链声,看着在不远处同样戴着沉重脚镣进行劳作的箫姐姐,总是在心里升起一道无边的幸福。而中午和晚上,我们一起被押解到囚犯食堂用餐,晚上的劳改结束后则被一起押解回监,哪怕床位还是隔着好远我和她的心也不由得亲近了许多,但仍隔着一层薄薄的膜。
本以为自己的服刑生活就会这样平淡地继续下去,直到哪天结案,就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作为重刑犯被宣布无罪而释放。但监狱总是会给我一些小惊喜,在一个仲夏,哪怕在车间劳作也大汗淋漓的一天,在晚上享受完冲凉准备回到监仓歇息时,却被直属管教叫住,带着一丝坏笑,把刚刚洗完澡穿好囚服的我反铐上,然后押着我离开了澡堂——哪怕我那时连囚鞋都还没穿上,只是作为囚犯,自己只能服从,就这样用赤脚一步步地感受着地板的清凉,那份不同于空气中弥漫的燥热的凉意,感受着重镣在没有镣托阻隔下于脚踝亲密接触时那分美丽的痛楚。在大脑几乎完全被这两种感觉包裹的情况下,发觉管教停止了押解的步伐,自己来到了一面陌生的牢门前。
牢门和自己监仓的不同,自己监仓的门是一间加厚加重的铁门,虽然同样是铁栅栏作为主体,但铁栅栏又密又厚,上面只留有两个可以上锁的小窗,一个用于给囚犯戴卸手铐,另一个则用来递盒饭。而面前的这个牢门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铁栏杆门,上面有一个可以用来固定的挂锁。里面的牢房比较狭窄,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五平方米的样子,堪堪够两个人并排躺下,牢房地面上铺着两份凉席,似乎在恭候某人的到来。
接着,我看到了同样被反铐押解来的晓秋。
晓秋好像也刚刚洗浴完毕,和我一样还没来得及穿鞋就被押过来了,苍白的双足就那样和地板直接接触。我好像已经能感受到她脚的寒意,和我足底的寒凉一起,涌上心头。
在我疑惑自己被押解来此的理由时,管教就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解答了我的疑惑,“给你们放风。”说着打开了牢门,并把我们二人的手铐转为正铐,然后示意我们进去,在我们两人都迈着迟疑的步伐踏入牢房后,管教便锁好了牢门,并跟我们说她不会打扰我们接下来的行为,只会在一旁监视。
接着,在管教的步伐远去时,我瞥见了头顶的星穹。
在我的记忆中,夜晚的天穹总是阴沉沉的,偶尔有一两颗星星无精打采地挂在高空,好像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勉强发出光芒。而此刻我所见的星穹,却是之前仅仅在有关于天文的科普书上才见过的,璀璨的群星,与那条我难以用语言来描绘的壮美的银河。只不过,在囚室与天穹之间,布了一层叉型的铁栅栏,仍在提醒着我自己的囚人身份,只不过,星空与夏夜的风仍愿意为囚人施与他们的恩典。
不知道站着凝视了多久夜空,才发觉自己的衣角好像被轻轻地拉了一下,然后看见箫姐姐的羞涩的样子,我第一次在她那冷酷的面庞上看见这样丰富的表情,她指了指地上的凉席,手铐间的铁链发出沁人心脾的乐声,我心领神会地躺下,在一段短促的哗哗声后,我们肩并肩地躺下,在夏夜的清风中,一起品味着苍天大美。
在不知道多久的静默后,在司辰的注视下,我们逐渐打开了话茬,开始谈及自己的出身和过去,她倒是对我其实是被保护性监禁而非真的犯罪才来到这里感到了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她就笑盈盈地说:“你从进来的那刻起我就觉得你和别的囚犯有点不太一样,现在总算是知道原因了。”接着,我们谈到了她的过去,她作为人偶师那段平淡无奇的日子,她骤然迸射出的嗜血欲望,她对所爱之人的罪行,她的第二次犯罪和伏法。她用平淡的语气讲述着这一件件不堪入目的罪案,而讲到她的判决的时候,她却表露出了一种深重的遗憾,“我一直都认为……”她突然回到了那股死气,“我应该,不,我值得死刑。”
然而她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她的第一个目标,她曾经的爱人惨遭一场近乎仪式的屠戮,但是在对第二个目标下手的时候就被逮捕,自己的嗜血欲望还没有开始便被动地结束了,但她好运的,或者说很倒霉的,恰好赶上了司法实践对死刑判决使用的收紧,尽管她并没有得到两次受害者的谅解,但是,她,一个一次既遂一次未遂的杀人犯却因此只被判了无期徒刑,而她对我说,她在听到判决的那一刻,只希望自己已经被执行了,甚至想冲上去再犯下一桩冲撞司法的罪行好让自己被处死。后来被押解到监狱的,只是一具灵魂已死的活尸罢了。
在星天之下,在无名诸神的注视中,她向我慢慢地一件一件吐露着她的过去,她的现在,她的心声,她心中的暗晦。直到似乎夏蝉也停止了鸣声,在那万籁俱寂的一刻,她突然停下了一直持续的话匣子,而吃力地爬起身来,在穹顶之下,摸着自己左胸那在洗澡的时候就被摘下来的胸牌曾经所在的位置,似乎想指给我看什么。“最后一件事。”她下定了决心似的,“应该让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这个罪人的名字。箫,晓,秋。”
我不太记得最后我们又聊了什么了,好像是我保证自己出狱后会常来看她,她拒绝了我的好意,但是在我说愿意给她带来有关于血与讎仇的案件后又收回了前言,我好像在她那曾经失去希望的双眼间再度瞥见一丝光芒,闪烁了一下却再度消逝,不过,既然点燃了一次,我便相信有再度复燃的机会。
就在今天,我第四次来看望她时,也是在管教的劝说和我用减少给她看的案件的“威胁”之下,她方才答应愿意之后跟着我去接受一些检查——作为罪人,披枷带锁的去(但是我要求打扮成囚犯戴着镣铐陪她去的要求立马被狱方否定了),或许罪愆终究难以偿还,但是让迷惘的灵魂找寻到前路,终究是一个应得的开端。
夏蝉再度开始鸣叫了,不知道那十七年的圣约是今年还是去年,不过我作为人的一生总归会听到不止一次的。我想,此时仍然身处灰墙铁网的晓秋姐姐,听着聒噪却怡人的鸣叫,或许会和我一样止不住地回想起去年夏日的点点滴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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